基本上佣兵工会的每个人都听过珀伊特的大名：十三岁入行，只接脏活，从不失手，各种暗杀技巧无师自通，以一个对于下城区孩子来说过晚的年龄整出了旁人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业绩。
有些年轻的佣兵（他们称自己为冒险者）瞧不上这种毫无底线直往钱眼钻的人，但珀伊特向来独自行动，也没多少吃饱了撑的家伙刻意走眼前去找茬。
于是，当珀伊特首次带着一个怎么看都像是从上城区下来的精灵少女来找活干的时候，谁都没觉得这两人是结伴过来的。
阳光透过缺了一角玻璃的窗户直接洒在了破木地板上，刚巧和珀伊特醒来的时间一致。他丝毫不在意活动时僵硬的身体关节发出的喀拉声，利索地站了起来，拍去背上的尘土。在小棚屋的另一边，莎恩芮盘腿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两眼紧闭，神态放松。
这间小屋并不算大，只是在下城区随处可见的，不知道由谁建起，又被谁拥有的众多庇护所之一。珀伊特用自己攒下来的委托金买来材料粗糙地在泥地上整了一层不像样的地板，又把从之前一次活计里的受害人身上的一件大衣铺在地上当门垫，姑且是勉强不像个畜棚。而在某位不速之客到来后，原本狭小的空间又以门为界限分成两边，只有一张桌子处在中间，算是共用。
“莎恩芮？”珀伊特低唤对方的名字，随即拿起桌上剩的一块和石头一般硬的黑面包，手在空中停顿片刻之后又默默地放了回去：干哑的喉咙虽然不能激起找点水喝的欲望，却也并不会让他有如此堪比自残的念头。
“我醒着呢。”黑发蓝眼的精灵少女缓缓睁眼，对上少年那张皱起眉不知在想什么的脸。
“我经常记不得家在哪里。”珀伊特严肃地承认了这个事实，就好像这是什么与天灾同等的大事一般。
“即使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所以，”珀伊特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看着对方碧蓝的眼，极其笃定的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房子在走路。”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记性很好。”
“......”
“......”
当这神秘的沉默对视持续了差不多有两分钟之后，莎恩芮先把头转到了一边，肩膀微微颤抖。看到此景，珀伊特又强调了一遍：“这房子在走路。”
“是是是.....”精灵无奈地附和道，就好像安抚无理取闹的弟弟一样——虽然从外貌上看她才是年下的那一方，“这个问题交给我解决就好了。说起这个，这是本月的房租。”
莎恩芮轻盈地从床板上跃起，从腰间的钱袋里头掏出十几枚铜板放在桌子上：这是她主动要交纳的房租，如果在下城区从事一些平稳的工作的话，这种金额算是不多不少。珀伊特耸了耸肩，就这样迅速地忘掉了走路房子的事情，将小木桌上的铜币拿起又藏在了一块靠近门边的木板下方。
“珀伊特，你觉得图鲁姆克自称的‘自由’是什么？”
对于自由职业者来说，时间并不是一种稀缺资源。当珀伊特趁着清早进行那似乎永远也做不够的武器保养，精灵透过窗户看外面那与赏心悦目一词毫不搭边的景色时，一个问题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被抛了出来。
柯文兰联邦由七大领地构成，七位领主于高塔上以不同的手段施行统治。而正如领主对土地的影响，土地亦会将每一位统治者塑造为当地独有的样子。不同于尹迪思领的“黑鳞猎手”对野女巫，亚人以及各种离群索居的德鲁伊的包容与因赛克特领的种族洁癖，图鲁姆克的狮心领主将微妙的局势保持了一任又一任，将其称之为“自由”。
只不过大家都不会愚蠢地把这个词和“不受管束”当成同义就是了。珀伊特没有多去想些什么，仅仅是昨天自己遭遇到的事情就足以构成答案：“任何人在任何事上都没有唯一解。”
“嗯哼.....”莎恩芮敷衍地回应这没有任何下文的结论，最终也总结出一句：“是珀伊特会说出来的话。”
“我可能是假冒的？”
“谁知道，不过我现在觉得你和三个月前的同一个人。”精灵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三个月前她淋着雨请求在此借宿一晚的时候，少年也是这样没有任何理由的把狭窄的空间长久地分出来一半给她。时至今日莎恩芮仍难以相信在这种只会滋生犯罪与堕落的地方会有此等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回想当时的场景，性情古怪的暗杀者被问及原因时只是挠着头说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应该是这么说的？”
只可惜说反了，不然兴许还能够有那么一点气氛在那里。
“我打算去中城区一趟，你呢？”
自古以来不变的真理便是生存绝非易事。至少二人目前确实有攒钱搬到好一点的地方的打算——可能是中城区，也可能不在图鲁姆克，甚至不在柯文兰联邦。莎恩芮很幸运，在冒险者工会，佣兵工会的一个发布比较温和类型的分会那边很快就得到了晋升。至于珀伊特，他似乎觉得目前的工作就是最佳。
珀伊特转过头，望着空无一物，一旦风暴袭来就会被立刻吹倒的棚屋木墙。在那之后的就是下城区的雇佣兵行会的大楼，里面有着一切能够提供给他这种人，事实上也是专门供给下城区居民进行的各类委托。在那看不见人的暗室之中，珀伊特或许能够感到心安与放松，但对于他来说也依旧只算是一种少有的娱乐活动——就算再有趣，也不可能在每日到访后还保持着第一次看见时的乐趣。
“今天不想工作......”
“一直像个宿醉的酒鬼可不太好哦。”
木门在被拉开的同时发出令人安心的刺耳声音，微风拂过二人的脸颊，带着垃圾与死老鼠散发出的酸腐臭味。
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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